第四章 彭山云雨
突然间,我又孑然一身独自来到彭祖山。
从岷江南岸登临而上,满眼是修竹茂林,满耳的蝉声鸟语。彭祖山很奇特,原因在于它以性与长寿闻名于世。古人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彭祖山的仙就是传说活了八百岁的彭祖。
彭祖山上有很多性文化遗迹,还有不少性学与养生学的传说。许多游客就是冲着这些神秘的诱惑而上山。
山顶上的彭祖祠养生殿实际上被管理部门打造成一座古代性文化博物馆。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些阴阳交合图、男女双修图、交媾方法图等等,规模庞大,信息丰富。我从未在任何地方见到过如此开放的内容,就是一些城市搞过的性展览馆,也不及这里的一二。
解说员是一位青春貌美的姑娘,看起来刚从大学毕业走向社会的样子。声音很嗲很婉约,极富异性亲和力。她面对众男女观众大讲交媾、性交、双修等字眼,一点也不掩饰,从容淡定侃侃而谈,我不禁惊讶万分。对照此前伊芙蓉的直白,我竟觉得有些错怪她——在这位女解说员面前,伊芙蓉就是小巫见大巫。听她的讲解,不少女青年脸上泛着红晕,显出惊恐与羞涩状态,虽不似男人们肯提问,但又不愿离去,看来她们也渴望多了解古代人对性生活的认知。
在一间展室,女解说员给大家讲起了“房中术”:
“这里展出的房中术示意图和各种方法技巧,是我们古代先闲们留下的宝贵文化遗产。饮食男女,食色,性也。房中术即男女性爱之术,这是一个科学问题。人类要认识自然,认识社会,就要认识自己。但中国自近古以来,产生了种种束缚人们思想的清规和戒律,使得东方人在性爱方面远远落后于西方人……”
我很好奇,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女解说员,竟然能从她口中说出性的字眼和性器官词汇,仅仅是工作岗位培训出来的吗?
我下榻的地方在山半腰的一家农家乐度假村,离“性博物馆”大约七八百米左右。我几乎天天散步都会来到这里,多次遇到的大多是她在解说。一来二去,她已经把我认熟了。有一天她忽然问我“先生好面熟,你是住在这里的吗?”
“我是客居山中的旅行者。”我回道。
“感谢先生经常光顾我们这里,这是对我们工作的肯定和支持。”
这些词语颇似公关术语,不过从她婉约的嘴里说出来,倒很温暖人心。
“我想多了解彭祖的传说,也想多了解古人的养生文化,所以来了几次。”
“你是学者还是作家?来我们这里研究彭祖的人最近还不少。”
我告诉她我想写一篇关于老子化胡实际上是到了彭山,老彭与老子或许就是同一个人的文章,因此来这里寻找灵感。她点点头说你的想法不错。
我见她佩戴的服务胸牌上写着“楚若水”三个字,于是我接着她的话说道:“楚若水是你的名字?上善若水,弱水三千,你父母有学问啊。”
楚若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牌,笑了起来。这一笑,两个酒窝呈现在略红的脸颊上,眼神很微妙地看着我:“您会解字?”
“不,我不是在解字。《红楼梦》里说女人是水男人是泥。所以我觉得女人取名若水,一定具有很美好的情怀。”
“先生您真会说话。”
展览室又进来一批游客,她急忙迎上前准备新一轮解说,须臾她回头对我道,“您有名片吗?回头向您请教。”
我递上我的名片。
傍晚时分,散步到山口大门的小商场买了几本书,全是关于彭祖长寿秘术之类。既然彭祖号称中华养生始祖,那么应该看看我们这位老祖宗到底有什么奥秘留给后人。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我看电话号码陌生,便问找谁,电话那头说“高先生吗?我是楚若水,今天还见过,您忘了?”
我没想到楚若水会给我打电话,有点意外。她说给我打电话是关于白天说的有关她名字的话题,她说她有一个很深的直觉,认为我一定了解和喜欢古文化。并反复强调如果我方便的话,如果我不介意的话,欢迎到她在山口景区管委会办公楼的宿舍里小坐聊天。
我不好妄猜一个年轻姑娘的兴致,心里想到的满是她带着深度酒窝的笑靥。那甜美婉约的声音,随时可将人心暖化。我带着约会的心情慨然赴约。
楚若水住的地方就在我买书的小商场旁边景区管委会办公楼后院楼上。她穿一身红蓝相间的条纹紧身连衣裙,凸显出婀娜窈窕的身材,站在门口看着我从楼梯拐角处上来。我们互相问好后,她请我进了她的房间。她说,其实她刚才在楼上窗台已看到我从小商场买书出来。因为白天我对她名字有很美的解读,感觉我对姓名学对古文化颇有研究,因此忍不住想亲自与我交谈交谈,学习学习。我说,我哪有研究,随口胡说罢了。不过我倒喜欢听你讲解的声音,有磁性也有韧性。她水一样清灵的两眼直视我:“你说的是真话还是恭维我?”
楚若水的房间很简洁,可见这只是她的宿舍而非她的闺房。虽然简洁,却也带有书香气,桌子上床头上满是书。我随手翻看几本书名,竟是《素女经》、《玄女经》和《采女经》,据我所知,这些书全是古代性爱经。
“你平时都看这些禁书?”
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哪是禁书,不过是书店没卖罢了。单位要求熟悉这些内容,这是本职工作需要了解的。向旅客介绍性文化,总得引经据典嘛。”
这三本“女人经”到底是封建糟粕呢还是有价值的传统文化,其实要看站在什么角度上看问题。但有一点很明确无误,道貌岸然的君子大夫们一贯训诫女孩子们要熟读《女儿经》,肯定要对这三本“女人经”嗤之以鼻。不过我也敢断定,私底下这些君子大夫们也乐于欣赏这三本女人经。
我突然问道:“你的家人,或者你的男朋友,认同你这份工作吗?”
她有些惊疑地反问:“你认为我这个工作有问题?伤风化?还是低俗化?”
“别误会,我不这么认为。我只是想有些家长或其他人未必这么开明。”
她沉静了一会儿,语气迟滞地说道:“我父母倒还真没什么,就是男朋友的确不喜欢我这工作,所以呢,我直到现在并没有男朋友。”
这么美丽的姑娘,就因为一份讲解性爱的工作而失去男朋友,实在有些荒唐。
我笑说对于你这样的女孩子,没有男朋友只是暂时的,绝不会长久。
她也笑了笑:“这个我倒自信,所以我不认为是个问题。高先生你呢?你夫人或女朋友呢?”
我不大好回答这个问题,只淡淡地回了一句话:已经分手了。是和女朋友分手了还是和夫人分手了,楚若水并没继续追问,仅道了声“哦!”。
实际上,小杏子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欣赏伊芙蓉,但她却不知去向。
小杏子似乎已探悉我的内心世界,没有多久,她郑重其事的告诉我,她既然借到种子怀了孩子,已经遂了心愿,希望回老家照顾即将病危的母亲,也希望借此让乡里乡亲明白,她和那位鬼丈夫的风月故事仍在继续。她说她之所以要与我结婚,只是想体验和享受一下美好的夫妻性生活,现在已经获得满足,就感觉该离开了,回到自己的家乡。
我心里涌现出一种突如其来的高兴。我们很快办了离婚手续——所谓一夫二妻,自此全散伙了。
……
楚若水见我一阵呆想,递上一杯刚泡的茶给我,自夸说这茶叫“武阳春”,是彭祖山名茶,彭祖山是世界茶叶发源地。
我很吃惊,一是“武阳春”应该是浙江武义县的名茶,怎么这里也有同名茶?是撞车还是克隆?二是第一次听说世界茶叶发源地在彭祖山。她见我吃惊,便揶揄道,看来高先生也有知识盲区啊。
我摊开双手作无语状,因为我的确无话可说。我呷了一口“武阳春”,口感清爽甘咧,余香犹存,的确是好茶。我说,茶倒是好,就是没打出名气,应该向十大名茶冲刺才对。
她摇摇头说:“那不是我的事,我对茶没感觉。我想请教的是,你今天说我的名字具有美好的情怀,我很感兴趣。你为什么这样认为呢?”
“看来你很在意你的名字。简单地说吧,若水,古人赋予了这个词很美妙的意境。若水音同弱水,古来便有遥远的爱河情海之意。”
楚若水点点头说这些我都明白,我的意思是若水还有什么更深刻的含义吗?
我想了想,就问她读过老子和孔子的书没有,她说除了学生时代老师偶尔讲过,自己是读不进去的。
我说:“就以水来说吧,老子认为水有七善: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天尤。此谓水之七善。”
“啊,你记性真好。果然我感觉你对古文化有研究。”
“这不算什么,还有呢。孔子认为水有七德:夫水大遍与诸生而无为也,似德;其流也埤下,裾拘必循其理,似义;其咣咣乎不掘尽,似道;若有决行之,其应佚若声响,其赴万仞而不惧,似勇;主量必平,似法;盈而不求概,似正;其万折也必东,似志。此乃水之七德。”
楚若水喜形于色:“我虽然没怎么听懂,但大概意思却明白。我不知道这些圣人们对水有这么深的领悟。我父母肯定也不知道,不过是觉得好听就偶然取了这个名字。”
我似乎兴趣高昂,继续说道:“管子也盛赞水,认为水是生命之源,万物之灵。他的治国理念之一就是师水、法水。管子也有水之五美的见解:夫水淖弱以清,而好洒人之恶,仁也。视之黑而白,精也。量之不可概,至满而止,正也。唯无不流,至平而止,义也。人皆赴高,己独赴下,卑也。卑也者,道之室,王者之器也。这五美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仁德’、‘诚实’、‘正直’、‘道义’、‘谦卑’。想想看,若水,如若五美。”
“啪啪啪……”,楚若水情不自禁鼓起掌来。“你真博学,佩服。这两天你不会走吧?要是你没走,能否抽空把你刚才讲的老子水之七善和孔子水之七德,还有管子水之五美抄写下来送给我呢?这下我可对我的名字深感自豪了。”
我说乐意效劳,并强调,她的名字配上她的楚姓,简直是绝了。楚字本来就有诗情画意,也有孤高冷傲的秉性。楚,若水,那就更是楚楚动人,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我象演讲似的说了一大堆话,着实有些卖弄之嫌,但在美女面前,我只有本能,没办法掩饰。直到我意识到天将很晚了才告别楚若水时,心里那份余兴还依然未了。
第二天上午,我将水之七善、七德、五美,写在一个有水上风景的明信片上,准备给楚若水送去,这时她的电话却来了。她说今天她临时下山不当班,晚上在山口餐馆请我吃饭,希望我一定赏光。我说那怎么行,我请你吧。她说那也要我请了你再请。我一想,这是个好办法。
晚餐是一顿朴实可口的山野风味菜,比起大餐洋餐快餐都要令人回味。她说你昨天在商场买的那些书没意思,很假。等会儿吃完饭,到我寝室去,我送你好书,外面买不到的书。
再次进她寝室,房间小有变化,好多角落被装饰了一下。桌上摆放了几本《西厢记》、《牡丹亭》、《金瓶梅》、《红楼梦》一类书。雅兴大变。不过仔细思量,始终还是跟“欲”和“性”有所关联。
我把明信片拿出来送给她,她认真看着,赞美一句,你的字写得好漂亮。然后说,你买的书都是私下印刷品,错误百出,不要再买了。我可以送你正版书。
我说,其实可能都差不多。反正彭祖的性学总是以女人为陪衬对象,以女人为修炼工具,你身为女人,甘愿推广这种不平等的性爱养生学吗?
“什么叫不平等呀?性爱不是讲人格。性爱上男女要讲平等,阴阳就不能协调,正负就不能统一。你大概在书中只看到采阴补阳,所以认为女人不平等,其实也有采阳补阴啊,那也是女人的精神至上,怎么能说不平等呢。”
喔,这样的认知,倒显得我是卫道士了。
她拿出昨天我见到的《素女经》、《玄女经》和《采女经》,“这些送给你吧,外面很难买到。还有这本《洞玄子》和《欲经》,很珍贵的线装书”。
“怎么连印度的古代性经你也有?”
“哎,不都是古代的文化嘛。性爱不分民族和国家,人性都是一样的。”
我问她《素女经》、《玄女经》和《采女经》各有什么特点?
她说:“这三本书都是房中术,都是性爱秘笈。都是教导女人怎样过好性生活,不能辜负了作为女人的幸福要素。《素女经》希望女人主动与男人做爱,因为主动做爱能激发生命能量,因为主动做爱就能达到养生与养颜。《玄女经》引导女人与男人怎样做到性爱刺激销魂,怎样做到性爱美妙和谐,怎样做到性爱灵肉合一。《采女经》指导男女之妙术和功法,身体与生命的有机统一。通过这些性爱秘笈,我认为,没有性高潮,就没有性高尚。”
我惊叹得连连伸出大拇指,一是夸她的记性比我还好,背功一流;二是夸她其实比我还博学;三是夸她最后那句对性的参悟达到至高境界。她谦逊地说,她是做到这份工作后才不得已而了解,一了解就进去了,进去了就出不来。她看着我的眼睛,问我:“你遇到过有我这么不害臊的女人吗?”
我脑子迅速闪过伊芙蓉,她的言谈也是惊世骇俗。不过坦率讲,她们都不能叫不害臊,只是女人中敢作敢为的先觉者。
我回答楚若水,只要你自己认为自己是一个正常女人就行。
她说,谢谢你的理解。我问她:“我有一个好奇的问题,你每天讲解性、交媾、性爱,每天又看这些性经,难道对你的生活、对你的身体没有产生影响吗?”
她静默不语,半刻后她风似地飘到我面前:“你能抱抱我吗?”
我张开双臂抱住她。
“抱紧我!”
她嚅嚅地自白道:“我的身体每天象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我想要。我需要。我的工作是个陷阱,也是仙境,说不清……我想我需要做一次坏女人。不然我以后也当不了好女人。”
我将她紧紧搂住,她的紧身连衣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松开。她的嘴唇贴近我的脸发出轻轻地耳语:“你是彭祖赐给我的男神,我等候这个时刻很久了。今晚,我要采阳补阴,与你共度巫山云雨,不,彭山云雨……”
她闭上眼睛,呼吸愈来愈急促,沉醉的脸颊上那对酒窝似乎正散发着醇香。她的身体忽然往下坠,在剧烈的喘息中瘫软如泥……
第五章 道德经
“老子骑着青牛,悠悠地从田野上绕了过去,函谷关隘顶上的夕阳懒洋洋地目睹了这一幕。不久传来老子化胡的消息。和尚与道士开始争论。和尚们说老子去西域作穆斯林了,道士们说老子去印度变成佛陀了。”
这个周末,我面前这位带有英国牛津口音的金发女郎在给我讲她的研究心得。为了叙述的方便,我把所有洋文转换成中文,免得不中不洋的惹看客心烦。
詹妮·斐琳特哈哈大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她揉了揉流泪的左眼,对自己精彩的叙说颇为满意。最近她配了一幅新品牌隐型眼镜,没想到刚戴上不久就把眼睛给弄发炎了。她却满不在乎,说正求之不得,越红肿越好,这样就有机会叫我陪她去高额索赔了。如此一来,以后的学期费用和一段时间的生活费用就不必发愁。我打心眼里服膺这些洋人洋妞们,求学过日子还真有绝招。再看我们中国人在那里求学的,大部分去餐厅端盘子或穿上黄马甲去作清洁工来养自己的所需。
她在斯坦福大学攻读中国先秦哲学,我现在也在斯坦福做访问学者开讲座,我们可以算是师生关系;此前在中国她师从伊芙蓉的父亲伊教授,因我与她都曾和伊芙蓉是朋友,我们又可算作是师兄师妹关系。这个典型的英格兰移民后裔,还保留着祖先高贵的血统,说话做事都很拿派。她说,什么师生关系?什么师兄师妹?少来中国那套人伦宗亲,我们就是朋友,不很好么?
她的咄咄逼人,也只能让我叫声好。
我想起了楚若水。在彭祖山云雨之夜后,她笑说我们既已双修,就应该互称师兄师妹了,因为共同的师傅就是彭祖。我并不认同彭祖是我师傅,但后来我写了一篇论证老彭即老子,老子化胡彭山的学术文章,竟获得斯坦福大学的邀请,专程来讲授这一最新课题成果。我告别楚若水时,她平静地说,你能回来就回来,不能回来,我就珍藏为一个美好的记忆。
“你的老子化老彭的研究,我持怀疑态度。”斐琳特继续着刚才的话题,“本来老子化胡,就是你们中国人的一个伪命题。佛道竞相在皇帝面前争宠,标榜自己的正宗,直到蒙古人彻底粉碎了他们无休止的相互攻击和诽谤。秦始皇烧了除《论语》以外所有儒教的书,几千年背了一个焚书坑儒的骂名,元世祖烧了除《道德经》之外所有道教的书,道士几乎满门抄斩,却没见有任何一篇痛斥的言论存于史上。你讲课常说中国人讲中庸,我看不是,你们不中庸,极端得要命,所以我们看中国文化是畸形的文化,是一根筋的文化。”
莫说那些洋学者对中国文化有离奇的见解,就是这小小洋妞都有不凡的发现。我不免惊叹,我们中国的学者还只能嚼嚼文化余渣,最多重新放在锅里熬煮,出来的还是老汤。
“你说老子化胡是伪命题,那你认为真相如何呢?”我笑着问她。
她呶了呶红漉漉的嘴唇,耸一耸肩膀,向我抛来一个媚眼:“我认为,老子化胡确实是编造的,他实际上很有可能是带着一个美丽的姑娘私奔了。”
哈……!我欣赏她的无厘头精神。她肆无忌惮的戏谑语气,老实说,招我喜欢。
“老子所谓的不知所终,哪里是佛家所言,更哪里是道家所言。函谷关和关令尹喜都是假托的谎言。老子和一位姑娘就是相好了,去隐世享受人间的快乐去了。”
“好了好了,打住吧,詹妮。你今天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她走过来毫无顾忌地钩住我的肩膀,笑容灿烂而自信,“Mr.Gao,我想约你去游泳。你自己选地方。”
“那不行,这会有绯闻。我会被提早送回国。再说我不会游泳。”其实我是会的,从小就生在长江岸,就算不会游至少也淹不死。我有中国人的师道尊严,万不敢让人捏拿把柄。
“吓?绯闻?我们都不是名人,哪来绯闻?有绯闻咋啦?我们犯了哪条联邦法律了?再说你的履历我在校方那里都摸得一清二楚了。你跟你的两个夫人都离了婚。你在中国没有找到伊芙蓉,你到美国来更找不到伊芙蓉。你还怕什么?”
加利福利亚的太阳火辣辣的暴晒着人们的肌肤,热汗渗透在詹妮·斐琳特的额上。她喜欢游泳,是斯坦福大学的运动健将。
“你怕不会游泳被人笑话?我教你呀。快说,去哪里?给你三个地方选择,一是我们学校体育馆游泳池,去那里可以看当年克林顿女儿切尔西的游泳衣陈列;二是到帕洛·阿尔托市游泳基地,那里可去附近农场骑马;三是我们驱车去加州海滨泳场。快做决定,我听你的。”
这样开朗的性格可以杀死我所有的拘谨和矜持。道貌岸然在这些洋妞面前是行不通的。难得有本真。难得有情怀。“你定吧,女士优先。”
“那好,我的选择是——海滨。”说完她冲我狡黠的做个飞眼,转身跑向校园停车坪去开她的Impala雪佛兰。
海滨?很绝很妙。在国内,喜欢北戴河,但海域太小;喜欢千步沙,但海水太浊;喜欢大亚湾,但海沙太硬。加利福利亚的海滨,面对的是整个太平洋,水温不冷,颇有淡水的柔软,阳光是透明的液体,罩在身上湿漉漉的。还有一个罗曼蒂克的情调。况且,见到詹妮,脑子总会浮想起《诗经》中的美丽诗篇《简兮》:“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车开过来了,詹妮说:“上车——”
上车吧。打心眼里说实话,跟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国姑娘去海滨浪漫一次,平生头一遭,多少让我怦然心动,动什么心呢?现在我已经撕破了那层罩在我脸上的假面具,滑稽的遐想:不能老是让美国男人来抱走我们中国的年轻美女,我也要抱抱美国的美女,哪怕抱她一次!“你来开车如何?”
“我不行,对左行车道我不熟悉,这一程至少给你增加十张罚单。”
“那你坐好了,我要飚车。”
这野性的姑娘,性格得可以!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海滨吗?”
“说说看!”
詹妮车开得很猛,说话却很自如。我从未坐过时速超过150公里的小车,太疯狂也太刺激了。
“我跟你玩花样呢。我的想法是驱车远离帕洛·阿尔托市,傍晚自然不能返回,那我们就得露营或是订宾馆,这样你今晚就归我了。同意还是反对?现在表决!”
这样直白的追问?不容你彷徨犹豫!我在稍事踌躇后也来了个干脆:
“我同意做一次老子化胡吧,我是老子,你是那位姑娘,今天私奔一场。”
詹妮开怀大笑,揶揄地说:“看来你是没受老子《道德经》的影响。”
我告诉她,在中国,谈道德的不是《道德经》而是孔子的《论语》,不是道家而是儒家。
“这我知道。英语中没有‘道’的对应词汇,只有音译。道和德不是道德。我还知道我们用morality这个词不能完整的表述你们的道德内涵。在西方,我们只认美德,不认道德。”她是想说,西方的美德观念不包括性爱,而东方的道德观念是以性爱作底线的。
穿过硅谷绵延区,她又有话题了,“在硅谷的人不会懂道德,却懂得人应该走的道路,也懂得人的美德意义。”
看来,我们的角色在互换,好像她现在是老师,我是一个老老实实在聆听的学生。这一细节要被人抓住把柄很容易,会铁板定钉的说我已经俯首甘心接受西化了。
不过我的申辩很简明扼要,正像一些人理解中国文化,只看表象不看实质。如美国女作家赛珍珠翻译《水浒》,她理解不了水泊梁山的意义,就只好附会一个标题《一百零五个男人和三个女人的故事》,这就大大扭曲和弱化了《水浒》的主题。中国文化不足为外人道,一旦道来就惊世骇俗。
接下来的故事,恰好证明了这一点。
加利福利亚的海水并不是很蓝,有一种翡翠绿的波光泛着淡淡雏菊黄花色彩的清浪,一波接一波地交替浩荡在海平线上。
我拉着詹妮往深处游去。
没有在大江大河激流中游过泳的人并不知道,习惯在海里游泳的人绝然没有顶风逆浪的技巧。詹妮被一个没顶的浪涛就打得晕头转向,我自然从容地在浪涛上弄潮。说实在的,海里少见江河中那种漩涡,而我是舍命斗过漩涡的人,因此在一艘海轮经过掀起的巨大漩流奔袭而来时,詹妮惊得大叫救命。当我抱着她潜游在海轮经过的水下很轻松地浮出水面时,整个沙滩上观看的游人竟全都鼓起掌来。
这并非是我第一次赢得她的好感,不然她不会约我出来度周末。但这次水中救美还是给她一次惊怵加震撼。运动健将啊,结果按中国老话说还是属于温室里的花朵。其实我算是比较狡诈卑鄙的,因为那是我故意拉她往深海游去,以寻机会显示我的本领。所以,美国姑娘在我这个二元心机的东方老外面前,也不得不一步步拜服于我。
“亲爱的高……”她紧紧地将我抱住。
只有心悦诚服了,晚上的造爱才会双双成为快感至上者。
旧金山湾的度假别墅,是以小时计算的。我们也没有选择余地了,这个周末因为没有预订,鉴于人满为患,我们只得住进这超级消费的旅游宾馆。
詹妮拿出一粒包装精致的Viagra往床上一丢,她要我服下它。我一看就乐了,她以为中国人很差吗?我告诉她,中国人其实不需要“伟哥”,一片深圳产的“神你油”是不少国人对付女人的法宝,已经胜过印度神油了。据说当今妓女有两怕,一怕“神你油”,二怕“Viagra”,但两样相加她什么都不怕了。她会舍了,女人一旦舍了,男人就被克了。
老子曰:“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我背着道德败坏的名誉寻花问柳是以好美的心情表露我的丑陋。我丑陋吗?我不知道!“五色使人目盲,五音使人耳聋”,声色犬马是社会进步还是人性禁锢,老子没有说,他写完《道德经》后扔给关令尹喜,让他来开新闻发布会,煌煌五千言,就这样流传了煌煌五千年。
我们尽情狂欢过后,詹妮和我就忽然又扯到了老子与《道德经》。
“我发现,《道德经》除了讲宇宙变化,还讲性爱。”
“你善于发现。”我好奇得洗耳恭听。
“既讲性爱,还是诗歌。”
天哪,《道德经》是诗歌?又是一发现。
“你听——
‘有物昆成
先天地生
萧呵
谬呵
独立而不改
可以为天地母’
“这难道不是诗吗?有个东西浑然一体,在天地形成之前就存在。什么东西自然存在?阴阳。它独立存在而永恒不变,它是万物之母。什么是万物之母?我们再听老子是怎么说的——
‘道冲
而用之有弗盈也
渊呵
似万物之宗
锉其兑
解其纷
和其光
同其尘
湛呵’
“这一段就是对性的诠释。不要用哲学术语去解释它,那样越解释越玄虚。它实际上就是男女性爱的赞美。”
她这样理解《道德经》,我问她哪里来的灵感,她说,我们都独立研究前人的东西,绝不人云亦云。她又说,“长沙马王堆发现的是‘德经’在前,‘道经’在后,充分说明它本来就是一部性爱学说。何以见得呢?请继续听下面这一段,看看老子是怎么说的——
‘孔德之容
唯道是从
道之物
唯望唯物
惚呵
望呵
中有象呵
望呵
惚呵
中有物呵
幽呵
冥呵
中有请呵’”
我承认,假使语言可以望文生义,翻译往往是最突出领域。但是我无法驳斥她,因为我多少也看出《道德经》的阴阳学说原理,只是没多往那方面去深究。
詹妮继续她的话题,看来她兴致很高:“《道德经》又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中气以为和。’这就是指性爱过程的奥秘和美妙。男女之事,老子把它刻画得深刻而细腻。所以我们今天享受着身体和精神的至爱,亏得老子先生的以身作则,因而我认为他的化胡必定是携美女而隐天下,继续研究他的道和德的课题。”
她忽然情绪又来了,抱紧我要以身体来反复实践道和德的美学意义。我自听她喋喋不休的论述道德与性爱的关系,身体就一直处于不能休息的兴奋状态,对于她的欲望,我便极为乐意地配合。
“《道德经》第四十三章曰:‘天下之至柔,驰骋于天下致坚。无有入于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也。’
“第八十章曰:‘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先也,以其无以易之也。水之胜刚也,柔之胜强也,天下莫弗知也,而莫知能行也。’
“如果不牵强附会被统治者或经史学家们充作教化之用,《道德经》应该是神圣性爱的歌颂篇章,准确地说是一部性爱真经。”
詹妮·斐琳特纵情如是说。
第六章 欢喜佛
“记忆是往事的调色盘,思想是宗教的初夜权。”
桌子上放着巴掌那么大一个“欢喜佛”鎏金铜像,我对着它沉思了半天,终于写下这两句话。之后我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走向窗口推开窗户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西藏地区的民宅,窗户多半是小尺寸且置于高过头顶的墙头,只有这藏南地区还有朝南的大窗户。阳光射进室内满屋的五彩缤纷,全是映照于四壁唐卡艳丽色彩的相互交辉。我将头探出窗外看她今天来了没有,一个名叫“纳格尼卡”的“印度”姑娘。
“欢喜佛”铜像就是纳格尼卡送给我的信物。
半个月前我来到藏南地区错那县。这很偶然。据说西藏的江南很美,对于冒险欲望很强的我一直是一个诱因。到达这里有人就告诉我:“西藏的江南?西藏真正的江南那是达旺、门隅和洛隅地区,现在属于印度实际控制区,你是去不了的。”我心里清楚去不了,但是我有一个隐衷,它强烈的驱使我一定要到这个麦克马洪线的边缘来走一走。
这源于我和美国女学生詹妮·斐琳特的分手。因为她异想天开要到尼泊尔去寻找释迦牟尼的诞生地,说只有找到他的故居才能真正证明他是否是老子的转世化身。我说不必你去验证了,那根本就是一个神话。她很固执,还叫我一同陪她去。我觉得她这举动不可思议荒唐无比。她竟独身一人去了。
恰好一年后才得到她的消息,她告知我她没有去成尼泊尔,却到了印度的“阿鲁纳恰尔邦”,我当即告诉她,那不是印度的“邦”而是中国的一个地区。她说“Okok,虽然印度叫它Arunachal Pradesh,可是我到这里后通过了解到当地原住民的信仰和语言,知道它应该是属于你们中国。你既回到中国,可不可以经过西藏到这里来接我?”结果我到了拉萨边防局打听才知道这里的边境根本不开放。以前我曾办过边境通行证经聂拉木的樟木口岸去过尼泊尔和印度。这次不行了。怎么办?我考虑良久,依然前往中印未定的边境线上。
这个印度号称的“阿鲁纳恰尔邦”,本来就是中国西藏的达旺地区,1962年一场中印之战,中国打赢了这场战争,可这相当于一个江苏省的面积、达九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并没有收回来,还被印度宣布为他们的一个“邦”。我对此很郁气,这场战争到底是谁胜了?几千年的中印交往史,他们给了我们佛教,我们给了他们土地。
但印度教和佛教也争斗了几千年。失败了的佛教流亡中国,成了中国的主要宗教。
中国宣称世界三大教是基督教、伊斯兰教、佛教;印度宣称世界三大教是基督教、伊斯兰教、印度教。我只好求证于数据。一本《2004年英国年鉴》统计,现在全世界印度教徒有五亿两千万,佛教徒共有信徒两亿五千万,不到印度教徒人数的二分之一。
佛教传入中国给了中国信徒最大的遗产是“禁荤”和“禁欲”两种摧残人性的清规戒律。印度教兴起给印度造成的危害也有两大遗产,就是“童婚”和“种姓制度”。尽管印度抛弃的佛教,我们拣起来当法宝,但是我仍然认为这两大宗教各有精神制高点和灵魂标签。有信众就有合理的存在。
于是眼前这个“欢喜佛”成为我透析这两大宗教的一个楔子。
“欢喜佛”是藏传佛教供奉的一种佛像,意为“男欢女爱的佛”。传为观音菩萨和彼那王在贴身交媾,后来演化为一美金刚和一美女佛正在相拥作爱。我会心的微笑,内地佛教对于这种有损观音女士端庄贤淑的形象,不知对信众作何解释?原来莲花底座还有性爱的茎须!藏传佛教容忍男欢女爱,容忍僧伽结婚,内地佛教为何禁止呢?藏传佛教允许教徒吃肉补油,内地佛教为何禁止呢?不都是从印度传进来的吗?我想,不在于佛教原始教义不同派别的歧义,而在于内地中国人自身对于人本思想的轻蔑和践踏。同样的印度密教,到西藏成为藏传佛教,到内地成为密宗。“欢喜佛”,印度教保留了,藏传佛教保留了,内地密宗依然把它革除了。
这个“欢喜佛”,就是一位来自“阿鲁纳恰尔邦”的姑娘送给我的。纳格尼卡送给我这个男女造爱的铜像时,虽有羞涩却已然大方。当时我灵魂震撼的尺度已经超出单纯性爱的指数了——因为这个信物的含义意指“双修”,还因为我们第二天也就是今天有一个如期约会。
但此刻她没有如期出现。
她是偷渡过来的。因为听不懂她的话,有一部分意思是她通过我的房东告诉我的。她说她的家居住在“阿鲁纳恰尔邦”的门隅地区,他们一家人想到梅里雪山去转山朝拜,当局不允许,只有偷渡这个办法。他们一家人已经来到这里有一个月了,因为还要等待另外一群偷渡乡邻,所以暂时住在这个村里。她说还是故乡的人好,热情的收留他们,使他们感觉宾至如归。
两周前我刚到这个自然村。带我来的向导是个夏尔巴汉子,他既会说汉语,又会说藏语,还会说印地语,也时不时露两句英语。夏尔巴人据说是没有国籍的人,或者说是多重国籍的人,在边境地区很吃香。我们是骑着两匹劣马七弯八拐地进入这个自然村的。康格多山南麓的路况很恶劣,车是无法开进来,事后我开玩笑说,这马也太笨拙,还不如自己走路来得快,这种印度小马上山下坡像是在观望风景,比我们还悠哉游哉,每经过悬崖险道,我哪敢骑在背上,反而下来牵着它小心翼翼地徒步行走。向导打趣地说无限风光在险峰,我却说高处不胜寒。往下看,万丈深渊峡谷,若掉下去保证身影不留一丝儿痕迹。向导安慰说不会的,很快就盘旋而下,河边就是今天的目的地。果然,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条清清的河流。
那天,我正在房间欣赏壁上的唐卡。这间接待贵宾的房间,是这个村的一个传统,凡有遥远的客人长途跋涉经过这里,他们都会请他住进这个相对豪华的房间。所谓豪华既无卫生间也无电视电话,只是挂满贵重的唐卡,表示极为尊重远方来的贵客。我想打个电话,拿出手机一看没有信号,便把手伸出窗外,手机依旧没有任何显示。忽然传来一阵歌声:
“龙里耶——
阿依唷龙里耶
泓昂遮崩依扬冬
空里耶——
阿依唷空里耶
梅善恩由依门融”
我探头往前仔细看去,那条小河边上竟弯腰站着一个裸体姑娘。她在沐浴。歌声就是从她那里传来的。我没法听懂她唱的什么。
来到西藏最大的感受就是消除了内地对于藏民的胡乱传说,说是藏民一生不洗澡,或者说是一生只洗三次澡。藏民不仅洗澡,还常常洗澡。我若干年前的一个夏天曾亲眼目睹过拉萨藏胞成群结队的去拉萨河沐浴的盛况,非常有情趣。但是全裸天浴,我这是第一次发现。
我的兴趣来了,立马抓起照相机,三步并两步跑向屋后小河边的一棵冷杉树旁,拉开架势就要拍照。没想到裸体姑娘发现了,噌的一声就跳进了河里。可是河水太浅,只能淹没到膝盖。裸体姑娘挥舞着纤纤手臂哇哇大叫,并从水里摸起一块石头,对着我迅猛地抛出,咚的一下准确地击中我的脑门,当即我就毫无知觉地栽倒在冷杉树下。后来房东带着怪怪的表情告诉我,当时姑娘也被吓坏了,跑到我跟前摇我的肩膀。她迅速穿好衣服大声求救,正好房东在附近,他们把我背回了房间。从那以后,我额头上的青包一直伴着我在藏南的日子,直到一个月后才消迹。我几乎天天都要看到她在河边准时出现,一般是洗衣服什么的。而裸体沐浴也就只看到那一次。我每天这时候就跑到她旁边跟她搭讪,她也不再躲避我。只是她说话很少,就是说话我也听不懂。有一次我叫她唱歌,她起初不明白,我就嗯啊的唱两句。她笑了笑,大概懂了,于是由低到高的放开了喉咙:
“龙里耶——
阿依唷龙里耶
……”
歌声很圆润、清亮。我向她伸出大拇指,她高兴得又笑。我这才注意到她的眼睛,闪现出忧郁,还有一丝怅然。
我比划着问她是哪个少数民族?她摇摇头。我又问她家住哪里?她摇摇头。忽然,她自己依拉哇啦的说开了,说了半天,她停下来盯住我,这次轮到我摇头了。
姑娘皮肤黝黑,但是肌肤却很细腻亮泽,跟一般藏胞粗糙的皮肤很不一样。从上衣圆领窄袖短衫、下身花格丝绸短裙,腰间配系的铜铃、银币、金链、小刀等饰物来看,很像是珞巴族人。但我在这里不会肯定她是珞巴人,也许她是门巴族人也有可能。总之我不确定她的族属。我有一个理由担忧,若干若干年前,有位作家写了篇描写藏族生活的小说《亮出你的舌头或空空荡荡》,结果遭到藏民的抗议,作者因此丢了自由,还差点丢掉性命。我最好在此把她确定为“阿鲁纳恰尔邦”内爱缔族人,这样她就成为一个“印度”姑娘了,接下来我要描述的纪实内容,也不至于遭到某个群体某个部落的抗议。至少在我的排序中生命永远是第一位,写作自然是第二位。
达旺地区即所谓“阿鲁纳恰尔邦”,地处茂密的原始森林,是原西藏唯一的森林覆盖区。这里生长着冷杉、云杉、铁杉林,高山栎、高山桦,甚至在靠近原印度一线还有很大面积的热带海滨硬叶常绿阔叶灌丛林。宜人的阳光、润湿的气候,使得生活在这里的女人容貌非常佼好,据说是印度引为骄傲的“美女邦”,但是它印度也不想想,这里的善男信女崇奉的不是印度教,而是藏传佛教,说的语言是汉藏语系的藏缅语支,而不是雅利安印地语系,它骄傲什么呀?我希望我们的政府早日收回“阿鲁纳恰尔邦”,那些美女应该归之于咱们中华民族大家庭。
我又没话找话问她,怎么有那么多衣服要洗?其实我也知道她不可能回答。后来才有所闻,她们一家是外来同胞,为了感谢村民们的支助,也主动承担起帮助每家每户洗涤饰品、衣物、毛毯一类的东西。这时她阿妈来叫她“纳格尼卡”,把她拉回家去,我就记住了这个名字。
第二天我准时推开窗户,她换了一身色彩靓丽的短衣短裙,艳阳下的她那窈窕的身段上,鲜亮的首饰发出反光衬出她的光彩照人。她徘徊在小河边,好像没有衣服可洗。我试着大喊一声“纳格尼卡”,她回过头兴奋的回答“噢——”。我急忙窜出房间兔子一般跑向她身旁,气喘吁吁举起照相机,问她可以照相吗?她没有直接回答,用手抚摸我青肿的额头,似有歉意地咕噜了几句,突然又弯下腰去哈哈大笑。笑够了,她站起身来,竟结结巴巴地说起汉语:
“梅、里、雪、山,你?”
我不知她为什么忽然说到梅里雪山。想了想,可能是我对房东说过,我也想去梅里雪山看看,首先看转山,其次看美景。房东也许是对她家里人说起我也可能去。如果是这样,兴许她们一家人欢迎我跟她们一路去朝拜圣山。
那詹妮·斐琳特怎么办?没有联系渠道,这里是通讯网络盲区。何况就是联系上又能怎样?边境是不开放的,又不能偷渡过境。也好,去了梅里雪山再说吧。我对纳格尼卡点点头。她猛地跳起来,用嘴在我额上戳了一下,奇怪的是那块伤疤麻乎乎的感觉往全身扩展开来。她从后背的衣襟链子上取下一个东西递给我:“给、你,俄那钵底。”
“俄那钵底?”我接过铜像一看,第一眼就知道这是“欢喜佛”,因为曾经在拉萨罗布林卡的专卖店,我就看到听到藏民的解说。只是“俄那钵底”我后来才知道是印度梵语“欢喜佛”的意思。
她脸上泛起红晕,但是大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的反应。
这是她所在民族传统的风俗还是受印度某些习俗的影响?印度童婚、早婚现象很严重,往往促使少女主动献身。一个标志就是给心仪的男子献上“欢喜佛”,表示自己已经发育成熟了。
接下来我被她另一个举动震惊。她指了指我的照相机,然后走到河边,脱掉一双纤巧的花布胶底鞋,径直向河流中央走去。浅浅的河水溅起小小的浪花,打湿了她的衣裤。只见她开始轻轻地卸去腰间的配饰,往岸上扔过来。接着脱去上衣,再脱下短裙……一直到身上光洁的肌肤一丝不挂。
我抓紧机会拍照。优美的背部。她转过身。飘逸的长发。胸部的曲线。站着。蹲下。仰卧在水面。
她上岸来,并不立即穿上衣服,任阳光照射在她娇嫩的体肤上。我送给她一个MP3,她放在耳朵上听,惊讶得眉飞色舞。看来印度偏邦的文明进程也的确不能恭维!兴奋了一会儿,她对我费力地又说起了汉话:“明、天,去、对岸。”
她穿上衣服,走了,边走边唱。
歌声很跳跃、很激情地留在了她的身后:
“空里耶——
阿依唷空里耶
梅善恩由依门融”
我兴奋、激动,幻想着“欢喜佛”的双修场面,幻想着明天在河对岸的美妙情节……
然而,今天她并没有如期而至。两周来这是唯一的一次例外。
河的对岸也没有影子。
晚上问房东,房东说她们一家忽然走了。走得很急,村里人大都不知晓。一个原因可能是印度那边有人来引渡偷渡者,另一个原因是我们这边来人要遣送他们回国。总之很迅急,来不得半点拖延必须立刻走人。
我顷刻间茫然得大脑缺氧。可怜的纳格尼卡,今后你们还有机会去梅里雪山朝圣吗?
我用手掌托着“欢喜佛”,想起佛经一首偈语:“假使百千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际时,果报还自尝。”
三世因果,六道轮回,千山独行,今夕何夕?假以时日我再遇詹妮·斐琳特,她一定会有兴趣对“欢喜佛”作课题研究的,于此我又想起印度《法句经》八十一颂:
“巍然一磐石,狂风吹不动;智者亦如是,任凭褒与贬。”
作者简介
易道禅,籍贯重庆。诗人、作家。媒体人。
早年曾创办企业文化杂志。后聘为北京人民画报社专题记者。历任人民日报新闻信息中心编辑、四川德泰堂文化有限公司总经理、《中国西部》杂志社总经理等职。曾加入重庆作家协会,已退出。现已被批准为国际笔会独立中文笔会会员。
出版有以下作品:
诗集《天边外》——中国友谊出版社1993年出版;
长篇小说《秘境》——作家出版社2012年出版;
散文随笔集《行走在灵魂的上空》——作家出版社2012年出版;
风光摄影集《中国风景名胜区》系列——中国画报出版社1990年出版
历史影像集《旧中国掠影》——中国画报出版社1993年出版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