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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一位外国友人这么问:「在电视上的那些中国官员怎么全是黑发?」这话和「『土豆也叫马铃薯』里全是爱情故事」的说法一样,虽不完全正确,却有特定的根据,而「印象」便是这根据的所来处。「中国官员全是黑发」的印象,来自「中国官员」或「许多中国人」喜欢染发的风气,也可能来自「不愿显老」的社会共识。而「土豆也叫马铃薯」给人「全是爱情故事」的印象,难道也来自风气与共识?

这书共有十六篇短篇小说,爱情,便占了三分之二。值得一提的是,若依作者曹明霞的书写,与其把读者所能撷取的元素定位为「爱情」,倒不如以「性之于中国男女」来了解更恰当些。当然所要求的前提是,人人都能接受「爱情与性不能分离」的看法。

因着「性之于中国男女」确实占「土豆也叫马铃薯」的大部份篇幅,「土」书大可纳入现代中国男女对性态度的研究。如果这些篇幅中的爱情只限于明霞笔下那亦真亦假的世界,也就是,只展现明霞本身所经验或感知、听闻的个案,既不存在普遍性,且只以不同面貌来呈现同一模式,那么这一模式就很值得做为「为何有此一模式?」的研究议题了。

「这一模式」的主要内容是:男人有钱有势,女人为了过好日子,什么都可以牺牲。女人可以做小,以取得男人的施舍,或让男人,虽有些迟疑,却又自由自在地无限扩张他们的雄性能力与追求。妻子可以容忍丈夫外遇,是为了保有吃穿无虞又有出门排场的优渥生活。这是种因着女人的认可、帮助,甚至提拔,而让男人凌驾女人之上的应允,正如同男女在床上传统的、舒畅的姿势那般。这样的「舒畅」甚至是生物界的命定。也因此,把男人女人对待彼此的这种态度,看成是人类物种的原本面貌,应该不为过。

值得一问的是,为什么这一原始本能,可以是「性之于中国男女」的普遍现象?或为什么人类物种繁衍后代的方法,会存在明霞「土豆也叫马铃薯」大部份的书写当中?

「情人是个保洁工」里的这句话,「知识分子是最不听话的,就像男人的鸡巴」,把男人的无法自我控制或不愿自我控制,说了个晶透。一个不听话的男性知识分子加上他不听话的鸡巴,再加上他的钱财与势力,有可能呈现出什么面貌?如果男人「六十出头了,但他非常热爱年轻。染过的乌发,不臃肿也不抵寒但是很精神的外套,还有脚下这双雪地一冻更加锃亮的皮鞋,使他的确和实际年龄拉开了一点距离」,加上他的鸡巴,再加上他的权力,又会做出什么事情?

面对男人「高姿态」的求欢,女人当然有时是「像接见仆人的贵妇」,可惜她们常常在懂政治也懂世俗的男人面前,甘愿小家碧玉,完全胡涂。而一个不可能和比自己好看的女人做朋友的女人,她能不自败?

「性」在爱情里是个真正的玩家,它让男人给糖买性,让女人吃糖卖性。金钱在爱情文化中,角色更是吃重。所谓「断财路即是断色路」的潜在意义可以是,有钱男人花天酒地求欢,不仅是天经地义(这和一只雄性大猩猩吃了含有酒精成份的腐败果子,而红着牠那膨胀了的器官去骚扰雌猩猩有何不同?),他那「欢」的对象也欢天喜地地迎接「被求」,更欣然于「被欢」。「好色」的说法,对这些男人是个误解,是个不当的形容词,是个酸葡萄心态的恶意攻击。而「好色」之于阮囊羞涩却又四处采花的男人,不仅恰当,还可以更准确地升级说是「变态」!偏偏,吃糖卖性的女人往往是自卑的,是拉皮、隆乳、垫鼻整容诊所的主顾。所以,我们看到的有趣图像是,有钱有权的男人提着他的鸡巴,高姿态地去摩挲一张拉皮脸,舔舐一对垫着硅胶的假乳,却不明白,提供他宣泄管道女体所衔接的那颗头颅有些什么样的盘算,更不知道,割过双眼皮下,假意咪上的那对眼睛,正如何睥睨他皱着眉头的沈醉欢样;也或许他心知肚明,只不过「这女人在局里的升迁,过了今夜再说」。

好一个错乱的世界!

欧洲旧时,贵族的婚嫁大都出于政治、经济的考虑。双方或许在婚前短暂见面,对不上眼了,既缺乏后悔的时间,也没有后悔的能力或机运。高地位男人要彰显其聪明才智、要表达其情感爱恋,永远不缺倾听他、心仪他的女人,而顺势发展出来的相约上床,既自然也适切。现代人的偷情与外遇,在王室宫廷中不过是一个普遍准则。

越是位高权重的男人越是认为,自己的情史不会像属下的偷情那般容易被发觉。法国政要坐拥情妇,是个公开的秘密传统。和他国相较,法国人也似乎对这传统有较长时间的容忍。直到前国际货币基金会(IMF)执行长Strauss-Kahn在美国出了丑闻。他遭人怀疑性侵五星饭店里的一位黑人清洁妇,回法国后,更另有类似事件等着他。这一连串让当今欧洲社会归类于不光彩事件发生之后,法国人的价值观或许渐趋保守。而那些雌性的「事件参与者」,除了在金钱上因出书或遮羞得到些补偿之外,不论情感或声誉都是可怜的输家。在这一层面上,究竟中国媒体对中国的输家们多了份同情与谅解,还是不断地施以精神石刑?

美国共和党的策略专家Ana Navarro说:「每个女人都可以把一个在『性』头上正高昂的男人耍得团团转。每个女人也都知道,在她没有意愿时,如何让男人得到讯息。」Navarro自己是女人,她说这话有其可信度。

每个女人都明白,二十岁的男人喜欢二十岁的女人,四十岁的男人喜欢二十岁的女人,八十岁的男人也喜欢二十岁的女人;并且,只要条件正确了,任何男人都可以有个二十岁的女人。聪明的女人清楚在人生的群山峻岭中往上攀爬的方法与路径,抱怨头上有个玻璃屋顶的女人也就显得过于乖巧了。不都说,坏坏女人上天堂?

读曹明霞的小说如同观赏一幕幕的戏剧演出。她不会过度缓慢地把背景写成无聊。她的「景」是节约的,是省着用的,是纯粹为了支持故事中人物的动作与说话而存在。读者不间断地听、闻、摸、触、感,让阅读经验显得辛苦而劳累,而辛劳的奖赏是:「土地也叫马铃薯」真是好看!

「好看」是小说成功的第一要素。至于什么人觉得什么书好看,什么人不觉得什么书好看,则是另一议题。「土地也叫马铃薯」好看,是因为明霞不提供痛苦的思考;她专心而坚定地遵守,小说书写必须让人有不欲停顿、不愿被扰的准则。「土地也叫马铃薯」好看,也是因为明霞对于显性、隐性的各种难题,一律不出示答案,只放手让它们成为生活中诸多痛苦的双生;也因此,书中的一切跳跃能够深层钻入到读者的心坎里,让大伙集体切齿而忧伤地沈溺在你知我知的无解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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