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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闻201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瑞典著名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默(Tomas Tranströmer)于日前去世,特整理下稿以表追思。

在翻译中,对于同一单词,尤其是多义词,不同译者基于自己的解读和表达习惯,往往会选择各自不同的词义和译文用词,因此也不时引起争议:

何者更符合原作的本义和风格?也就是严复提出的翻译 “信、达、雅” 三原则中首要的“信”的问题。其次,当然还涉及“达、雅”之争。尤其诗歌本身需要用词精炼,因此同诗异译中一词一字的翻译争议,有时也会引人注目,与“推敲”的典故异曲同工。

笔者注意到的一个典型例子,就是关于瑞典著名诗人特朗斯特罗默(也译特朗斯特罗姆)《果戈里》(Gogol,也译果戈理)的汉译(简称“特诗汉译”),翻译者众多,名家权威不少,因此对比起来很有点意思,在此归纳如下,供有兴趣者参考。

一,焊、烙、烧、熔、炼

2005年8月,北岛出版诗人传记及诗论集《时间的玫瑰》,其中有篇《特朗斯特罗默:黑暗怎样焊住灵魂的银河》,重点提到这首特诗汉译问题,批评了他之前的两位译者:

“李笠和董继平均为托马斯的重要译者,他们分别把托马斯的诗全部翻成中文,结集在国内出版。李笠是从瑞典文译的,董继平是从英译本转译的。

“我一向认为李笠的译文很可靠,本无意挑战他的译本。当我重读弗尔顿(Robin Fulton)的英译本(依我看这是最值得信赖的译本)后,我对李笠的翻译感到不安,于是决定自己动手重译这首诗。除了弗尔顿的英译本外,我还参考了李之义的中译本,为保险起见,我最后请马悦然来把关,他只对一个词提出修改建议。”

其中关于李笠的翻译问题,北岛最重要的批评是:

“黑暗正烙着一条灵魂的银河,应为黑暗怎样焊住灵魂的银河,烙与焊,一字之差,差之千里。”

对此,李笠在《诗歌报》发表反驳文章《是北岛的“焊”?还是特朗斯特罗姆的“烙”?》,针锋相对的指出:

“北岛啊,北岛,你对瑞典文一窍不通,你的判断来自物体的投影,即你所信赖的那个英译本。你判刑的时候,是否怀疑过那个英译者也会出现过失或疏忽呢?

“没有。北岛渴望挑战。但北岛并不知道瑞典文的‘焊’是svetsa, 而特朗斯特罗姆在诗中用的是bränna, 焚烧,烫伤一词,相当于英文的 burn,让我们联想到地狱或天上众多的死魂灵。”

李笠显然没有去查北岛提及的弗尔顿英译本,因为弗尔顿正是使用的直译burn,并无“出现过失或疏忽”,而是北岛在此并没有照英文的原义去译。“焊”属于专用技术名词,在英文中使用solder或weld,而burn并无这两词的任何含义,在汉语中也主要是“烧”、“烫”、“烤”等义。因此,把burn在汉语中转译成“焊”,比起具有“烫”或“烤”含义的“烙”,显然离英文或瑞典文的本义更远,需要更充分的转义理由。北岛对此没有直接提供解释,不过提到“参考了李之义的中译本”。

李之义是著名瑞文翻译家,他早在《国际诗坛》1988年第2辑发表《特朗斯特罗姆9首》,是直接从瑞典文翻译,其中第一首就是此诗,对应句为:

黑暗怎样焊住了一条灵魂的银河。

可见北岛的主句基本照取了李之义的译文,只是将“了一条”三字作为赘字删去了,实际上并不是转译自英译本,否则把 “a whole galaxy of souls”(董继平的直译是:整整一条灵魂的星系)直译为同样简短的“灵魂的星系”,应该更顺理成章,毕竟现代英语中特指“银河”的专用语是Milky Way。北岛大约相信李之义的译文在此更接近瑞典文本义,而认为英译本此句为转义,因此认定“焊”更准确,而“烙”和董译的“焚烧”为不当的意译,才有所谓“一字之差,差之千里”。

前几位译者的老友万之懂瑞典文,和北岛、二李一样,也与特翁有私交,并对特诗颇有研究,显然认为前四人的三种理解都不够准确,因此在他2013年出版的《早晨与入口—特朗斯特罗默诗选》中另有重译和瑞汉双语对照,万译此行如下:

黑暗如何把一条灵魂的银河熔结。

与之前汉译的“焊”、“烙”、“烧”相比,“熔”更接近“焊”,因为作为一种工艺过程,“焊住”其实也就是“熔结”的一种特例,都需要先将固体烧到熔化,然后停烧降温而重新固化结住。“熔”又是“烧”的诸多结果之一,也只是bränna的多种转义之一。

相比之下,“焊”最为狭义,首先是出于主观意愿要“焊住”:或是两物相连的“焊接”,或是漏洞、裂口的“焊补”。特诗中的“黑暗”和“灵魂的银河”无论分别代表什么涵义,要说原义是指前者“焊接”或“焊补”后者,都很难说得通。北岛以“黑暗”代表“人类的精神困境”,解释“焊”为精确的妙译,更说不通,反而会导致此诗并无的“补天”意象歧义。

“熔结”则无须 “接”或“补”的主观意愿,不至于导致“补天”歧义,更言之成理——“黑暗”把“灵魂”烧“熔”后再固化,“结”成恒星组成的“银河”。

“烙”在此显然是解读为“烧烙画”的意象,无须烧“熔”,只要将画笔烧烫到足以在画板上刻画即可。但问题是:“黑暗”是天空茫茫一片,不可能是“正烙着……银河”的画笔,那么画笔何在?因此,“烙”确实不如“熔”的解读合理。

不过,万之并没有解决李笠反驳北岛的类似问题,因为瑞典文的“熔”是smälta,要把原诗中的涵义很广的bränna(烧)限制到此仍难以说通,更何况“灵魂”从来没有固体的概念,认为原诗有烧“熔”的涵义,至少根据不足。因此,如果不限于“熔”,干脆按直译解读为:“黑暗燃烧”,其中的杂质烧掉后,闪光的“灵魂”精粹得以留存而组成“银河”——转义为“炼”,包括但不限于“熔”;而“炼魂”,无论中外都更言之成理,基于原诗既比“焊/烙/熔魂”的狭义更顺理成章,而且也并不排斥这三种解读的涵义,即该句更适于译为:

黑暗如何炼就灵魂的银河。

其中的“炼就”可以解读为“熔结”、“焊住”、“烙画”,以及完全直译的“焚烧”。这本是笔者以前对照了以上几个汉译本后的想法。

不过,旅居瑞典的学者傅正明于2013年发表了专著《梦境跳伞――特朗斯特罗默的诗歌境界》,谈及这首特诗汉译的争议问题,参照其它研究专著做出评价,也从瑞典文进行了重译。他说:

这一行,北岛译为‘看外边,黑暗怎样焊住灵魂的银河。’李笠译为‘看,外面,黑暗正烙着一条灵魂的银河’,并因此与北岛发生择词的争议。李笠虽然在争议中指出‘诗中用的是bränna,焚烧,烫伤一词’,但他的译诗却舍弃了可以达意的‘焚烧’一词。瑞典评论家大都认为,此处指的是果戈里焚烧《死魂灵》第二部手稿的情形。据果戈里传记资料,果戈里焚稿的动机,是他从宗教角度怀疑某些内容对读者可能有不良的道德影响,相信自己焚稿后重写会写得更好。特朗斯特罗默从中发现的是,果戈里烧出了自己星光灿烂的‘灵魂’。”

傅译此行如下:

看,黑暗怎样着火,烧出一条灵魂的银河

基于傅所归纳的瑞典评论界的主流解读,既然特诗中的bränna的背景由果戈里焚烧《死魂灵》第二部手稿而来,无论从哪个角度,英译为burn和汉译为“烧”,显然比其它几种译法更贴切,“信、达、雅”不成其为问题——“烧魂”虽然不如“炼魂”那么“雅”,但也非不雅,却更“信”。

不过,再看特诗此行原瑞典文:

Se ut, hur mörkret bränner fast en vintergata av själar.

几乎完全是直译的弗尔顿的英译为:

Look outside, see how darkness burns hard a whole galaxy of souls.

英译只是加了无关紧要的see(看)和whole(整个)——大约为了保持与原文的音节数相同,并对原文的wintergata(银河)未使用最对应的狭义Milky Way,而译为还包括广义的galaxy(星系)。对此,董继平的英译汉更是完全直译:

看看外面吧,看见黑暗怎样剧烈地焚烧整整一条灵魂的星系。

只是董译显然是由于不了解对应于英译hard的特诗原文fast,本义主要相当于汉语的“固定”,英译hard应该只取了稍有转义的“坚固/硬”,而不包括别处使用的许多其它涵义,例如他所理解的“剧烈地”的意思。特诗中bränner fast或burns hard,本义直译就是“烧固/定/硬”,傅译为“烧出”,虽然符合原作的烧稿背景解读,但忽视的fast的涵义,不如万译的“熔结”中有“结”或李译的“焊住”中有“住”,更能体现其本义,虽然转义为“熔”和“焊”都难以体现烧稿背景。笠译为“正烙着”,不但未体现烧稿背景,也未完全译出fast的本义。笔者所译的“炼就”虽可解读为“烧定”,更能解读为“自己焚稿后重写会写得更好”,但仍不如直译为“焚/烧固/定”那么一目了然。

此外,以上汉译都没有明确体现原作själar和英译souls的复数寓意所在,都只是简单地译为“灵魂”,尽管李笠在反驳北岛时明确解读为:“让我们联想到地狱或天上众多的死魂灵。”而傅则解读为果戈里本人的“灵魂”,那就更是在汉语中误读为单数了。既然此处和焚烧《死魂灵》第二卷手稿相关,那么李笠的解读无疑更合理,可惜他又像舍弃了“焚烧”本义那样,也未用于约定俗成的“魂灵”,使汉译像原文或英译那样,更容易联系到该书,从而得到烧稿背景的合理解读:“黑暗”代表的当时社会环境,所导致的烧稿,却使包括作者及其作品精神的“魂灵”,如同银河繁星,得以永恒——“固定”。

综上所述,“焊、烙、烧、熔、炼”的推敲结果是:直译为“烧”或“焚”应为最佳,而对特诗此行各取所长的汉译为:

请看,黑暗如何烧定那一众魂灵的银河。(字数和原文音节数相同)

 

二,特诗《果戈里》的多种汉译本对比

以上提及的特诗《果戈里》六位译者的汉译本,有四位是直接瑞译汉,董继平和北岛则是英译汉,相对于前者而言属于二手翻译,但由于弗尔顿英译基本是直译,因此仅就“信”而言也差不太多。此外还有一些其他人的汉译本,但由于基本都是从英译转译,虽然也各有所长,但就“信”而言,都不比董、北译更突出,因此本文未收录。

《果戈里》原诗瑞典文共分四节,分别是6-5-6-3行,每行长短不一,基本无韵。不过,特诗研究者们已经说明,特朗斯特罗默不但在诗作的意象和风格上独出一格,而且在行文的遣词造句和节奏的抑扬顿挫,以至诗行的音节长短方面,都非常讲究,词句简明扼要,语言温和平实,结构古朴紧凑,节奏自由随和,但乐感显著,表达了强烈的情感,即使无韵诗也很适于朗诵。因此,译文的“信、达、雅”无疑以尽量保持特诗的这些特征为佳,不过本文的对比重点,主要放在最主要的遣词造句方面,同时也对最一目了然的诗行音节长短和对应的汉译字数顺便予以说明。

以下对比是以原诗瑞典文为基础,参照董、北两译者所用的英译本,逐节比较六位译者的七种汉译本,排列以汉译发表为顺,只是李笠的两个版本放在一起。比较从诗节的结构即诗行数和每行音节数(汉译字数)长短开始,然后选择一些比较重要且汉译出入大的用词,加以对照,如以上“焊、烙、烧、熔、炼”的推敲所示。

第一节

文本 诗句
瑞典文 Kavajen luggsliten som en vargflock.
Ansiktet som en marmorflisa.
Sitter i kretsen av sina brev i lunden som susar
av hån och misstag,
ja hjärtat blåser som ett papper genom de ogästvänliga
passagerna
英译 The jacket threadbare as a wolf pack.
The face like a marble slab.Sitting in the circle of his letters in the grove that rustles
with scorn and error,
the heart blowing like a scrap of paper through the inhospitable
passageways.
李之义
(李译)
西服破得象狼群。
脸象大理石。
坐在堆满书信的森林里,那森林仿佛因
嘲笑和失误而叹息。
啊,心象通过敌对的隘口而
飘动的一张纸。
李笠
(笠译1)
夹克破旧,像一群饿狼
脸,像一块大理石片
坐在信堆里,坐在
嘲笑和过失喧嚣的林中。
哦,心脏似一页纸吹过冷漠的过道
李笠
(笠译2)
西装破成狼群
脸像大理石碎片
坐在信堆里,坐在讥笑与过失喧响的林中
呵,心如一张纸,飘过一个个冷淡的通道
董继平
(董译)
夹克破得像狼群
脸像大理石板。
在那轻率而错误地沙沙作响的小树林中
坐在他的信件的圈里,
心像一片纸屑穿过充满敌意的通道
而飘动着。
北岛
(北译)
外套破旧得像狼群。
面孔像大理石片。
坐在书信的树林里,那树林
因轻蔑和错误沙沙响,
心飘动像一张纸穿过冷漠的
走廊。
万之
(万译)
外套破旧就如一个狼群。
面孔就如一片大理石。
坐在林中自己的信堆里,那树林
发出轻蔑与错误的沙沙声响,
心在吹动像一张纸穿过不友善的
那些过道。
傅正明
(傅译)
像群狼在野的褴褛外套
如云石碎裂的清瘦面容
坐在一堆丛莽的信件里
在杂草起哄的嘲笑和误解中
一颗心像一页纸飘过无人接纳的过道

特诗第一节,应是作者描绘果戈里烧稿前的意象和心境。就结构而言,全节六行三句,末句很长,前后两半句分别分行,增加短行显然是为了加重语气,有承上启下的效用。英译、李译、董译、北译、万译都没改分行,不过汉译大约因考虑通顺达意,对分行或有调整,因此多少削弱了原诗的重点。其中尤以董译完全改变了第4、6行的涵义,最不可取;北译和万译较好,只在第四行移入了原文为第三行的词,但也未必不能避免。笠译1和傅译变成五行,笠译2更变成四行,但并未显出改变的必要或好处,却失去了原诗的重点。

瑞典文原诗各行音节数为10-9-15-5-17-4,英译为9-7-15-5-17-4,格式基本一致;而汉译基本都没在意这个格式,只有万译例外,字数是10-9-13-12-14-4,仅第4行字数超出过半,比第二行更长,但也因此削弱了原诗此节的重点。

瑞典文本有较弱的尾韵,第2、3、5、6行以“啊”(a或ar)元音结尾,比较其它各节无韵的情况,或许是无意而为,但朗诵的乐感效果增强。英译和汉译基本都无明显押韵,不过,李译的1、3行和2、6行,北译的1、3行和4、6行,傅译的1、5行和2、4行,分别同韵,无论有意无意,也有类似乐感效果。

1)Kavajen(瑞典文)— The jacket(英译)—西服(李译、笠译2)—夹克(笠译1、董译)—外套(北译、万译、傅译)。

对熟知果戈里作品者而言,此词此句的意象,显然与其名作《外套》有关,因此“外套”本应最合适。然而,在本诗第三节中,作者还使用了瑞译《外套》的对应词kappa,英译为cloak,那么对应Kavajen也理应像英译为jacket那样,使用另外的词以示区别。“夹克”虽为英词的音译,但在汉语中只限于“便装”短上衣,已无英词仍含正式服装——“西服”的涵义,不过后者似乎也不如干脆套用《外套》汉译本中对应破旧外套的“制服”,或干脆用不显长短或正便区别的“外衣”。此外,还值得一提的是,汉译都没有显示原词的单数涵义,如果联系下文的“狼群”或“群狼”,容易被误解为复数。

2)Ansiktet—The face—脸(李译、笠译、董译)—面孔(北译、万译)—面容(傅译)。

各译本都是直译,但根据下文,显然以含有容颜、气色涵义的“面容”最为适当,“脸”和“面孔”在此都显生硬。

3)en marmorflisa—a marble slab—大理石(李译)—(一块)大理石片(笠译1,北译)—大理石碎片(笠译2)—大理石板(董译)—一片大理石(万译)—云石碎裂(傅译)。

原词直译是“一块大理石碎片”,形容面容的坚硬和粗糙。傅译为意译,“云石碎裂”显然意味着满脸皱纹的坚硬粗糙程度,最为生动。笠译2是忽略了单数的直译,万译是忽略了“碎”(粗糙)的直译,各有所长所短。而其他几个汉译则有两者所短,尤其董译的“大理石板”,显然是来自英译的歧义,最为生硬。

4)kretsen—the circle—堆(李译、笠译、万译、傅译)—圈(董译)—树林(北译)。

英译和董译是直译,其他都是意译,而北译更解读为在此后形容的“树林”(lunden),译为“书信的树林”,成为译者主观解读的意象,都不如直译明白易懂——果戈里所坐之处四周散有信件,而不会有直接坐在“信堆”中的歧义。

5)lunden—the grove—森林(李译)—(树)林(笠译、北译、万译)—小树林(董译)—杂草、丛莽(傅译)。

就描述果戈里当时所处莫斯科的环境而言,英译和董译应该最合适——住屋周围有“小树林”,风吹枝叶的响声可闻;“森林”过大不在都市,“杂草、丛莽”过小发声难闻。北译引申出“书信的树林”,傅译喻为“丛莽的信件”,可理解为响声来自果戈里翻动的信纸,都另有道理,不过这是否原诗的意象则很难说。但若如此,傅译以“杂草” 比起北译以“树林”来形容书信,显然是更为贴切的意象,只是本诗第三节又明确提及“树”和“笑声”,显示此处应该不是“草丛”一类,也非引喻书信。

6)susar—rustles—叹息(李译)—喧嚣/响(笠译)—沙沙(作/声)响(董译、北译、万译)—起哄(傅译)。

原词在此明显是指枝叶在风中发响,正好对应于汉语象声词“沙沙”,或“簌簌”、“飒飒”,而“簌飒”则音意几乎一致,可巧用于此。意译则以“叹息”最接近描述果戈里当时听到枝叶声的心境,因他烧稿时正是基于忏悔其作品的“嘲讽”现实的“错误”,在本诗下行着重提及。

7)hån—scorn—嘲/讥笑(李译、笠译、傅译)—轻率(董译)—轻蔑(北译、万译)。

除董译是转义外,其他译本都是直译,不过“嘲笑”显然更符合果戈里作品的特点以及他本人经历,而“轻蔑”无论从哪个角度都难说通;“轻率”显然是引申果戈里当时忏悔其作品的判断,但已经偏离原义。

8)misstag—error—失/错误(李译、董译、北译、万译)—过失(笠译)—误解(傅译)

除傅译是转义外,其他译本都是直译,不过这里应该主要是指果戈里忏悔其作品的“错误”,与“嘲笑”一起分行,以强调果戈里的忏悔,引出下一行开始概括他回顾一生遭遇时的心境。

9)blåser—blowing—飘(动)(李译、笠译2、董译、北译、傅译)—吹(动)(笠译1、万译)。

联系前词,“心飘”显然比“心吹”更符合汉语习惯。

10)ogästvänliga—inhospitable—敌对/意(李译、董译)—冷漠/淡(笠译、北译)—不友善(万译)—无人接纳(傅译)。

原词在汉语中最对应的直译为“不好客”,各汉译本多少有不同程度的转义,以“不友善”最接近,以“敌对”最极端,是否合适取决于不同的解读。根据下文看来,这里是对果戈里一生几个阶段境遇的概括,因此应以直译和万译为佳。

11)passagerna—passageways—隘口(李译)—过/通道(笠译、董译、万译、傅译)—走廊(北译)。

各译义都可行,不过只有笠译2和万译没有忽视此处应该强调的复数涵义,尤其此词单独分行,也正是要突显由此引出后几节对果戈里一生各阶段的描述。

综上所述,各取所长,格式结构按原诗不变,每行字数等于原诗音节数并押韵,本节重译如下:

那外衣破旧得像一群狼。
面容像云石碎片那样。
他坐在信圈中,周围的树丛簌飒作响
因嘲讽错失,
呀,那心就像一片纸在飘荡,穿过不好客的
条条走廊。

 

第二节

文本 诗句
瑞典文 Nu smyger solnedgången som en räv över detta land,
antänder gräset på ett ögonblick.
Rymden är full av horn och klövar och därunder
glider kaleschen skugglik mellan min faders
upplysta gårdar.
英译 The sunset is now creeping like a fox over this country,
igniting the grass in a mere moment.Space is full of horns and hooves and underneath
the barouche glides like a shadow between my father’s
lit courtyards.
李之义
(李译)
落日偷偷地来临,象狐狸来到大地上,
转瞬间点燃了野草。
宇宙间充满了犄角和蹄子,地上
双座马车象影子一样
在我父亲亮着灯的院子中间奔驰。
李笠
(笠译1)
此刻,落日像狐狸悄悄走过这片土地
瞬息点燃荒草
天空充满了蹄角,天空下
影子般的马车
穿过父亲灯火辉煌的庄园
李笠
(笠译2)
落日像只狐狸悄声走入这片国土
突然点燃荒草
天空布满了蹄子和角,天空下
马车像阴影穿越我父亲亮灯的庄园
董继平
(董译)
日落现在像一只狐狸匍匐爬过这个国度,
一瞬间点燃草丛,
空间充满角与蹄,而下面
双座四轮马车像影子一样在我父亲那亮着灯的
院落之间悄悄滑动。
北岛
(北译)
此刻,落日像狐狸潜入这国度
转瞬间点燃青草。
空中充满犄角和蹄子,下面
那马车像影子滑过我父亲
亮着灯的院子。
万之
(万译)
现在晚霞像狐狸潜入这国家
转瞬间点燃青草。
这空间充满犄角与蹄子而下面
那马车像影子滑在我父亲
亮着的院子之间。
傅正明
(傅译)
此刻的落日像狐狸溜过瘠土
剎那间点燃荒草
暮天布满兽角野蹄,苍茫中
影影绰绰的马车
穿过父辈教化的庄园

特诗第二节,应是作者描绘果戈里回顾他童年时代在乌克兰家乡的田园风光。就结构而言,全节五行两句,最后半句以两个词分出末行,同样也是为突出重点,与下节意象形成鲜明对照。只有笠译2改成四行,取消了最后一短行,也就失去了承上启下的重点。英译、北译的分行结构与原文完全一样,万译只有最后一行增加了“之间”,是更符合全句原意的汉语表达所需,避免了北译以辞害意忽略了“之间”的失误。

瑞典文原诗各行音节数为14-10-13-13-5,英译为14-10-11-13-3,格式基本一致;而汉译基本都没在意这个格式,也只有万译例外,字数是12-7-13-11-7,仅第2行字数相对少了点,与末句相同,对突出末行重点稍有削弱。

12)solnedgången—The sunset—落日(李译、笠译、北译、傅译)—日落(董译)—晚霞(万译)。

联系相关的动词,以“落日” 为好,“日落……点燃”不够通顺达意,而“晚霞”本指落日映射在西边天际一大片维持不短时间的光彩,要比喻为“潛入”某处和“转瞬间点燃”什么,都更难以说通。

13)smyger… över —creeping…over—偷偷地来临…来到…上—悄悄走过/悄声走入(笠译)—匍匐爬过(董译)—潜入(北译、万译)—溜过(傅译)。

此处över或over译为“过”比“入”或“上”应该更达意,因为就地面上的人而言,太阳从早晨露面起就已“入”或“来到…上”,此后都只是“过”了。此外,李笠反驳北岛所说:“潜,是隐藏,不落在表面的意思,它和点燃枯草的落日完全是背道而驰的。”有一定道理,但忽视了一个特例,那就是西方天际有云,“落日”可先“隐藏”,然后露面照到地面“转瞬间点燃”,因此北译之“潜”仍可以说通,万译改为“晚霞……潜入”才难说通。在此,傅译“溜过”最贴切生动;笠译1字数似多点,但正好与瑞典文和英文的4音节一致本也不错,只是“走”不如董译“爬”更生动达意,可惜后者加了 “匍匐”,成为同义反复。

14)land—country—大/土地(李译、笠译1)—国土/度/家(笠译2、董译、万译)—瘠土(傅译)。

瑞典文land和英文country都有“国”和“土地”的双义,此节本是描述果戈里回顾童年的家乡——乌克兰农村,应该解读为“乡土”更符合原义,因此译义中强调“国”,尤其是汉语中还包含政治涵义的“国家”,在此不贴切。傅译虽然更生动,但加入“瘠”的意译解读恐为蛇足,因为乌克兰的土地一向以肥沃著称,而此节也显示果戈里家乡是草原,畜牧业发达。

15)gräset—the grass—野草(李译)—荒草(笠译、傅译)—草丛(董译)—青草(北译、万译)。

直译gräset或the grass为“(那)草”,几个汉译加了不同的形容,恐怕主要是为了顺口,也就有了不同解读。李笠曾质疑“北岛把北方冬天的草译成了青草”,关于季节未免武断,一般理解这应该还是对应于果戈里烧稿时的2月下旬,在乌克兰已是初春。不过“青草”被落日“点燃”,即使只是作为“照亮”的比喻也难以说通,何况这里应该还有烧稿的联想隐喻。“荒草”虽然也是指“野草”,但一般更令人联想到“枯草”,在此处应该更贴切,只是未必比不加特指的“草丛”更合适,尤其要联想烧稿。

16)Rymden—Space—宇宙间(李译)—天空/空中(笠译、北译)—(这)空间(董译、万译)—暮天(傅译)。

万译是最彻底的直译,英译省略了定冠词,因此董译也少了“这”。其他意译中,李译“宇宙”太大难说通,傅译虽最生动,不过只限于“天”上的云彩形象恐怕有失原义,应该也包括下文提到的“马车”和“庄园”的实体存在,只是直译为“空间”,在汉语中过于抽象,不如意译为“天地间”。

17)horn och klövar—horns and hooves—犄角和/与蹄子(李译、北译、万译)—蹄(子和)角(笠译)—角和蹄(董译)—兽角野蹄(傅译)。

直译为“蹄角”和“角和蹄”最合适,包括“蹄子”的几个版本都显累赘也不对称,有失汉语之“雅”。傅译则限制到野兽,有失体现当地畜牧业特征的原义。

18)glider … mellan—glides … between—中间奔驰(李译)—滑/穿过/越(笠译,比译、傅译)—(在……之间)滑动/在(……之间)(董译、万译)。

董译和万译更贴切,其他译本都没有体现后面“庄园/院子”为复数的涵义。 不过,直译“滑”不如意译“穿梭”生动。

19)upplysta—lit—亮(着)灯(李译、笠译、董译、北译)—亮着(万译)—教化(傅译)。

万译为直译,傅译转义难以说通,其他意译突出“灯”似无必要。

20)gårdar—courtyards—院子/落(李译、董译、北译、万译)—庄园(笠译、傅译)。

原文和英译的复数涵义,只有董译和万译体现出来,但根据前文使用马车联系来看,译文体现多个“庄园”甚或“牧场”——由“蹄角”所体现,似应更贴切。

综上所述,各取所长,格式结构按原诗不变,每行字数等于原诗音节数,本节重译如下:

此时落日像只狐狸溜过这方土地,
点燃那片草就在一瞬间。
天地间布满蹄角而下面那马车
如阴影般穿梭于我父亲的那些
照亮的牧场。

 

第三节

文本 诗句
瑞典文 Petersburg beläget på samma breddgrad som förintelsen
(såg du den sköna i det lutande tornet)
och kring nedisade kvarter än svävar manetlikt
den arme i sin kappa.
Och här, insvept i fastor, är han som förr omgavs av skrattens hjordar,
men de har för länge sedan begivit sig till trakter långt ovanför trädgränsen.
英译 St. Petersburg on the same latitude as annihilation
(did you see the beauty in the leaning tower)
and around the ice-bound tenements floating like a jellyfish
the poor man in his cloak.And here, enveloped in fasts, is the man who before was surrounded by the herds of laughter,
but these have long since taken themselves to tracts far above the tree line.
李之义
(李译)
彼得堡与死亡处于同一纬度,
(你看见那倾斜的城堡上的美人吗?)
在那冰冻的居民区周围
穿着大衣的穷汉水母般徘徊而这里,参加忌斋,他还象昔日一样
被欢快的牲口包围,
不过它们很早以前就已去
树线以上的远方草地。
李笠
(笠译1)
彼得堡和毁灭位于同一纬度
(你从斜塔上看见)
这身穿大衣的可怜虫
像海蜇在冰冻的街巷漂游
这里,像往日被笑声的兽群围住
他陷入饥饿的利爪
但群兽早巳走出高出树木生长的地带
李笠
(笠译2)
彼得堡和毁灭处在同一个纬度
(你看见了斜塔里的美人?)
冰冻的街上,这身穿大衣的穷鬼
仍像海蜇一样四下漂浮这里,缠身的饥饿,让他像过去一样
沉入牲口的笑声
但牲口早已迁往树线以上的地带
董继平
(董译)
圣彼得堡与湮灭处于同一纬度
(你看见那斜塔上的美人吗?)
在冰封的居民区周围,穿斗篷的穷人
像一朵水母漂浮。这里,笼罩在斋戒中,是那些从前被欢笑的畜群包围的人,
但这些人很久以前就把自己远远带到树行上的草地。
北岛
(北译)
彼得堡和毁灭在同一纬度
(你看见倾斜的塔中的美人了吗)
在冰封的居民区像海蜇漂浮
那披斗篷的穷汉。
这里,那守斋人曾被欢笑的牲口包围,
而它们早就去往树线以上的远方。
万之
(万译)
彼得堡处在和种族灭绝一样的纬度
(你看见那斜塔中的美人吗)
而裹着大衣的那个穷汉像海蜇一样
依然围绕冰封的居民区游荡。
而这里,包裹在斋戒中,他一如以往被笑声的兽群包围,
但它们早已前往远在树林边界之上的地方。
傅正明
(傅译)
圣彼得堡与毁灭位于同一纬度
(你从斜塔上看到这美景)
绕着冰封的街巷转,漂流如海蜇
裹着外套的潦倒
被饥饿夹紧的他,就是先前那个
被嘲笑的兽群团团围困的人
但那声浪早已飘到森林上空

特诗第三节,应是作者描绘果戈里青年时代在彼得堡和烧稿时在莫斯科的都市生活困境,作为与前节田园风光的对比,尤其是前者用了小说《外套》里的描述。就结构而言,全节六行两句,前句后半句分出短行,也是为突出重点承上启下。只有北译和万译没变,其它都或增行或分节了。其中英译和由此翻译的董译,将本节后句的两行与下节合为一节,也就是将果戈里最后在莫斯科与青年时代分开,有一定道理;李译和笠译2也如此,只是分别多分了两行和一行似无必要。

瑞典文原诗各行音节数为16-12-14-7-18-22,英译为16-12-16-6-23-17,除最后两行长短相反以外,格式基本一致;而汉译基本都没在意这个格式,也只有万译例外,字数是15-11-15-11-22-18,只是最后两行长短相反,第4行字数相对多了点,对突出此行重点稍有削弱。

21)förintelsen—annihilation—死亡(李译)—毁/湮灭(笠译、董译、北译、傅译)—种族灭绝(万译)。

李译“死亡”在本处难以说通,“种族灭绝”更是误译。

22)den sköna—the beauty—美人(李译、笠译、董译、北译、万译)—美景(傅译)。

傅解释说:“原诗的上下文没有任何与‘美人’相关的意象。依照我的理解,……即《梦境跳伞》书中所阐释的:“特朗斯特罗默赋予果戈里的一个灵视,是他流亡到意大利后从比萨斜塔看到的圣彼得堡即将毁灭的‘美景’。如此反讽的笔法,体现了象征性的死亡-新生这一古老的文学母题。’”确实言之成理,但把此处直译抽象的“美”意译为“美景”,恐怕也不够贴切。

23)lutande tornet—leaning tower—倾斜的城堡/塔(李译、北译)—斜塔(笠译、董译、万译、傅译)

这里应是指比萨的“斜塔”,如前所引傅释,因此李译和北译不够确切。

24)kvarter—tenements —居民区(李译、董译、北译、万译)—街巷/上(笠译、傅译)

此处直译应以“街区”或“住宅区”为宜,也符合《外套》汉译本的用词,“居民区”的意译反而生硬。

25)svävar—floating—徘徊(李译)—漂游/浮/流(笠译、董译、北译、傅译)—游荡(万译)。

根据上下文,此处以万译的“游荡”较佳,直译“漂游”等偏虚,或意译“徘徊”过实,不过如考虑修饰此词的manetlikt(海蜇般)偏虚,而且《外套》中有相应行动的是鬼魂,或许改用两者结合的“漂荡”更好。

26)arme—poor man—穷汉/人/鬼(李译、笠译2、董译、北译、万译)—可怜虫(笠译1)—潦倒(傅译)

李笠反驳北岛说:“穷汉也不正确。原文是den arme,不幸者的意思, 并带有同情色彩,所以应译成‘可怜人’。”结合《外套》的描述,应包括这双重涵义才对,因此英译很确切,但解读应偏重直译的“不幸”,因为一个单身的低等文官在当时还不算真正“穷人”。意译为汉语的“穷”,对于英语仍是直译,但却失去“不幸”的原义,连李笠后来也没注意这点,修改成“穷鬼”,反而不如前译贴切了。因此,傅译“潦倒”比其他更贴切。不过,若要兼顾《外套》中的鬼魂,用“可怜鬼”或“潦倒鬼”应更生动。

27)kappa—cloak—大衣(李译、笠译、万译)—斗篷(董译、北译)—外套(傅译)。

如上所述,既然kappa是直接联系瑞典译本的《外套》,傅译无疑最贴切。

28)fastor—fasts—忌/守斋/斋戒(李译、董译、北译、万译)—饥饿(笠译、傅译)

“忌斋”等直译本不错,但这里涉及到果戈里到烧稿后不久去世的死因,而普遍认为:他并非只是“守斋”导致病情恶化而死,而是超出“斋戒”的要求,完全拒绝进食和治疗而死,因此应译为该词另一义的“绝食”或“禁食”更贴切。“饥饿”联系上文更易导致因穷困所致的歧义,也不适当。

29)skrattens—of laughter—欢快/笑的(李译、董译、北译)—笑声(的)(笠译、万译)—嘲笑的(傅译)

此处以直译“笑的”比较适当,其他加上修饰的的限制性意译根据不足。

30)hjordar—herds—牲口(李译、笠译2、北译)—兽群(笠译1、董译、万译、傅译)

此词在此是复数,广义的直译就是“一群群”,其单数不但有以上两种狭义的直译,而且还有“人群”,尤其是指一般人或下层群体,如“大众”、“百姓”,或在基督教义中以“羊群”泛指“世人”。根据上下文,此处提到曾“包围”果戈里的“笑声”,理应来自各种“人群”,既非“牲口”或“兽群”的本义,也非汉语中只比喻“坏人”的转义,而更应包括果戈里喜剧作品的广大“受众”,尤其是受其作品感染而笑者,否则下文强调这些都早已去了林木不生之处,就很难说通了。因此,汉译应取广义的“群”,与其定语“笑”合在一起,正好对应成语“嘻笑成群”。

31)trakter—tracts—草地(李译,董译)—地带/方(笠译、北译、万译)—上空(傅译)

“地带/方”是合适的直译,意译限制为“草地”的根据不足,“上空”更是对后文“trädgränsen”误译的结果。

32)trädgränsen—the tree line—树线(李译、笠译、北译)—树行(董译)—“树林边界”(万译)—“森林”(傅译)

“树线”是此术语的正确直译,即直立树木的生长界限。其他则是不熟悉此术语的不当直译。

综上所述,各取所长,格式结构按原诗不变,每行字数等于原诗音节数,本节重译如下:

彼得堡正处于那湮灭之处的同样纬度
(你在那斜塔上看見过这美吗?)
而海蜇般绕冰封街区漂荡者是那
穿外套的潦倒鬼。
而这里,陷入禁食,是从前嘻笑成群环绕的他,
不过这些早已离去,到那些超出树木生长界限的远方。

 

第四节

文本 诗句
瑞典文 Människors raglande bord.
Se ut, hur mörkret bränner fast en vintergata av själar.
Så stig upp på din eldvagn och lämna landet!
英译 Men’s unsteady tables.
Look outside, see how darkness burns hard a whole galaxy of souls.
Rise up then on your chariot of fire and leave the country!
李之义
(李译)
人类踉跄的桌子。
请看,黑暗怎样焊住了一条灵魂的银河。
快乘上你的火焰之车离开大地
李笠
(笠译1)
人群摇晃的桌子看,
外面,黑暗正烙着一条灵魂的银河
登上你的火马车吧,离开这国家!
李笠
(笠译2)
人的摇晃的桌子
看,外面,黑暗正烙着一条灵魂的银河
登上你的火马车吧,离开这个国家!
董继平
(董译)
人们摇晃的桌子。
看看外面吧,看见黑暗怎样剧烈地焚烧整整一条灵魂的星系。
于是乘着你的火焰之车上升吧,离开这个国度!
北岛
(北译)
人类摇晃的桌子。
看外边,黑暗怎样焊住灵魂的银河。
快乘上你的火焰马车离开这国度!
万之
(万译)
人类的摇晃着的桌子。
瞧吧,黑暗如何把一条灵魂的银河熔结。
那就登上你的火焰车厢离开这国家吧!
傅正明
(傅译)
人们摇晃的餐桌
看,黑暗怎样着火,烧出一条灵魂的银河
登上你燃烧的马车吧,离开这个国度!

特诗第四节即结尾,应是作者描绘果戈里烧稿及离世的意象,在本文第一部分已经讨论了此节第二句,在此不赘。就结构而言,全节三行三句。如前所说,英译和由此翻译的董译,还有李译和笠译2,都将上节后句与本节合为一节。

瑞典文原诗各行音节数为7-16-12,英译为6-16-14,格式基本一致;李译、笠译也基本一致;董译后两行太长而拖沓。

33)Människors—Men’s—人类的(李译、北译、万译)—人群/们的(笠译1、董译、傅译)—人的(笠译2)

Människors是复数的所有格,正如李笠反驳北岛所强调的,汉译为抽象集合名词的“人类”不妥,因为其对应的瑞典文应该是单数所有格Människas,或者另外的形容词mänsklig。而且,在全诗都是描绘与果戈里一生有关的具体意象中,仅在此行插入“人类”的抽象概念,也太突兀。这里的Människors应该与上节末句的hjordar(一群群)相关或对应,解读为“群/众人的”,因此董译、傅译“人们”较合适。

34)raglande—unsteady—踉跄的(李译)—摇晃的(笠译、董译、北译、万译、傅译)

此处两种汉译虽然是直译,但形容此后的“桌子”或“餐桌”的外观动态意象,难以与上下文或果戈里的经历联系,显得很突兀,理应取其内在性质涵义的直译“不稳固/定”,也与下行中的fast(固定)形成对照;或许采用另一抽象的转义“困境”,以呼应上节末句的意象。

35)bord—tables—桌子(李译、笠译、董译、北译、万译)—餐桌(傅译)

联系到上节末句的“禁食”,直译狭义“餐桌”,比广义“桌子”应更合原义,也更易解读下文隐喻果戈里因此离世。

36)eldvagn—chariot of fire—火焰之车(李译、董译)—火(焰)马车(笠译、北译)—火焰车厢(万译)—燃烧的马车(傅译)

此处是使用《圣经》旧约《列王纪》中的用词,约定俗成的汉译为“火(焰)马(火)车”,即车马都有火焰,是天使接先知以利亚到天堂所用,此处应是借此隐喻果戈里的离世。因此,笠译、北译最合适,其他虽直译但有失既定基督教涵义,容易导致按其它神话类似用词的歧义。

37)landet—the country—大地(李译)—国家/度(笠译、董译、北译、万译、傅译)

如上所说,这里是暗喻果戈里离世去天堂,因此李译无疑更贴切,而其他译为“国”,联系前词“离开”,都易产生只是“离国”的歧义。

综上所述,各取所长,格式结构按原诗不变,每行字数等于原诗音节数,本节重译如下:

人们的困境餐桌。
看外面,黑暗如何烧定一众魂灵的银河。
登上你的火马车离开大地吧!

 

三,总评

以下评分,以最合适为2分,不合适为0分,未考虑不同权重。

1)分行

    笠1 笠2
1 第一节 2 0 0 1 2 2 0
2 第二节 1 1 0 1 2 2 1
3 第三节 0 1 0 1 2 2 1
4 第四节 1 2 1 1 2 2 2
  合计 4 4 1 4 8 8 4
  排名 3 3 7 3 1 1 3

就保持原作的分行而言,北译和万译满分8分,体现了以直译尽量保持原诗格式的特点。笠译2仅1分,则体现了译者所强调的“再创作”倾向,已接近个人化的极端。

2)长短句

    笠1 笠2
1 第一节 0 0 0 0 0 1 0
2 第二节 0 0 0 0 0 1 0
3 第三节 0 0 0 0 0 1 0
4 第四节 2 2 2 0 1 1 1
  合计 2 2 2 0 1 4 1
  排名 2 2 2 7 5 1 5

就保持原作的长短句音节而言,万译最为注重,而其他译者则没在意,尤其是董译完全没有考虑,尽管其转译的英译本几乎完全保持了原作的格式。

3)用词

  瑞典文 笠1 笠2
1 Kavajen 1 0 1 0 2 2 2
2 Ansiktet 1 1 1 1 1 1 2
3 en marmorflisa 0 0 1 0 0 1 2
4 kretsen 1 1 1 2 0 1 1
5 lunden 0 1 1 2 1 1 0
6 susar 1 0 0 2 2 2 0
7 hån 2 2 2 1 0 0 2
8 misstag 2 1 1 2 2 2 0
9 blåser 2 1 2 2 2 1 2
10 ogästvänliga 0 1 1 0 1 2 1
11 passagerna 1 1 2 1 1 2 1
12 solnedgången 2 2 2 1 2 0 2
13 smyger… över 0 1 0 1 0 0 2
14 land 2 2 1 0 0 0 0
15 gräset 1 1 1 2 0 0 1
16 Rymden 0 1 1 2 1 2 1
17 horn och klövar 1 2 1 2 1 1 0
18 glider … mellan 0 0 0 1 0 1 0
19 upplysta 1 1 1 1 1 2 0
20 gårdar 1 2 2 1 1 1 2
21 förintelsen 1 2 2 2 2 0 2
22 den sköna 0 0 0 0 0 0 1
23 lutande tornet 1 2 2 2 1 2 2
24 kvarter 1 0 0 1 1 1 0
25 svävar 1 1 1 1 1 2 1
26 arme 1 2 1 1 1 1 2
27 kappa 1 1 1 1 1 1 2
28 fastor 1 0 0 1 1 1 0
29 skrattens 1 2 2 1 1 2 1
30 hjordar 1 1 1 1 1 1 1
31 trakter 1 2 2 1 2 2 0
32 trädgränsen 2 2 2 0 2 1 0
33 Människors 0 2 1 2 0 0 2
34 raglande 0 1 1 1 1 1 1
35 bord 1 1 1 1 1 1 2
36 eldvagn 1 2 2 1 2 1 1
37 landet 2 1 1 1 1 1 1
38 bränner 0 0 0 2 0 1 2
39 fast 1 0 0 0 1 2 1
40 själar 1 1 1 1 1 1 1
  合计 37 44 43 45 39 44 44
  排名 7 2 5 1 6 2 2
  误译 10 9 8 7 10 8 11
  排名 5 4 2 1 5 2 7

就有歧见的40个用词而言,董译的总体理解力最好,误译也最少,虽然是基于英译本的二手转译;李译虽然是直接基于瑞文原作,但总体上最差,毕竟是首译者。比较发生过争议的笠译1和北译,后者虽然有三位前驱可参照,但仍不如前者,误译仍和李译同样多。傅译的总体理解力与笠译1和万译并列第二,但误译却最多,与译者已知有五种译本为参照的有利条件不相符,恐怕是由于更重意译时的联想力太过,而笠译2并没有在总体理解力上超过笠译1也是类似因素。

4)总分

    笠1 笠2
  总计 43 50 46 49 48 56 49
  排名 7 2 6 3 5 1 3

结合以上三方面的对比,万之的翻译的此诗就“信”而言排名第一,除了他是后来者以外,主要还在于他尽量保持了原作的风格。北岛的二手转译和李笠的第二次翻译,却没有体现出后来者的优势,反而还不如李笠的第一次翻译总体更好——就北岛而言,恐怕是过多参照了最初的李译,正如其“焊”字实际上是照用前者的不适当用法;李笠的第二次翻译,恐怕还是因追求“再创作”而更加个人化,不大在意参考他人的研究,在更精确理解原作的本义上反而有所忽视。

2014年3月24日初稿,2015年3月31日改定。

于斯德哥尔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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